7月2日,辽宁省营口市鲅鱼圈区实验学校春季学期的最后一天,初二学生张梦紫照常来到食堂吃午饭。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她的妈妈王婧作为“陪餐家长”,同女儿以及全校师生一起品尝了食堂的饭菜。
家长陪餐,是营口市加强校园食品安全监督、提升“校园餐”质量的一项举措。王婧表示:“现在食堂不仅花样品种丰富了,菜品口味也有很大提高,餐后还经常有酸奶水果,孩子回家说能吃饱也更爱吃了,这下我们做家长的就放心了。”
孩子,是家庭的希望,更是祖国的未来。“校园餐”关系到学生的健康成长,是群众关心关注的焦点问题。近年来,营口市格外的重视,下大力气狠抓校园食品安全,深入开展全市中小学校园食品安全和膳食经费管理明显问题专项整治,从严查处“校园餐”背后的责任、作风和腐败问题,以有力监督护航学生“盘中餐”,推动“校园餐”在安全、品质、服务等方面提档升级,切实提升学生和家长的获得感、幸福感。
2022年9月,随着张梦紫升入初中,妈妈王婧就多了一项任务——每天早上5:30给闺女做“加餐”。
“孩子一上了初中,晚上回家经常喊饿。”起初王婧不以为意,觉得小女孩到了发育长身体的年纪,饿得快也正常,就嘱咐她中午在学校食堂多吃点。可小梦紫的话,却让王婧又惊讶又心疼。“食堂饭菜不好吃,荤菜少还吃不饱,一个月才能吃上一顿锅包肉。”
细问之下得知,学校食堂午餐一般是一荤两素三道菜,盛菜的大餐盘在每排餐桌最前面,同学们排队打菜后落座就餐,如果不够吃可以到大餐盘里再盛。往往唯一的那道荤菜备受欢迎早早盛空,另两道素菜则不被喜爱常有剩余。
“和其他家长交流也了解到,有不少孩子都反映食堂伙食不好。”王婧向记者展示了她与其他家长交流的聊天记录,“其实家长们大都觉得10元左右的伙食费不算贵,只要能让孩子吃饱吃好,哪怕多掏点也行。”
面对记者的疑问,王婧稍加沉吟才道出了广大家长最现实的顾虑,“孩子在学校学习生活,谁愿意因为吃饭的事得罪学校啊。”
原来,张梦紫就读的鲅鱼圈区实验学校不仅是区内数一数二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在全市也属于优质教育资源,一直是家长们争抢的“香饽饽”,不少家庭为了孩子能进校早早在周边购买了“学区房”。
“费这么大劲进了学校,还不是冲着高水平的教育来的,只要老师教学认真能出成绩,食堂伙食差点就差点吧,大不了我早起给她做饭带去。”王婧虽然对“校园餐”问题颇有不满,但在大环境面前也不得不“忍了”。
于是,这位家住鲅鱼圈区,工作在营口市区的85后宝妈,只得日复一日地5:30起床,给小梦紫做好早饭和午饭的“加餐”,把她送到学校后,再匆匆赶往单位。
营口市纪委监委第二纪检监察室主任苏海英介绍,营口市在前几年已经关注到“校园餐”方面存在的问题,教育、市监等有关部门先后开展过监督检查。今年4月,市纪委监委开展了校园食品安全和膳食经费管理专项整治,紧盯校园食堂运营所有的环节,发现并推动解决了一批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
“鲅鱼圈区实验学校的食堂还算条件好的,一些经济条件较差区县学校的问题更多。”苏海英和记者说,“校园餐”乱象远不止于此,专项整治还发现了食材不新鲜、饭菜不热、留样冰箱未插电、餐具消毒不规范、连续3周不更换菜谱等问题。
“每个插座口都扯出插线板,插线板再接插线板,密密麻麻都下不去脚。”令苏海英印象最深的,是检查盖州市某学校食堂时,发现餐厅地面上线绳缠绕铺满了插线板,以一元钱一次的收费标准,向学生提供手机充电服务。食堂心思都花在创收“副业”上了,严重违反用电安全,置学生安全于不顾。还有的学校不在食堂经营管理上下功夫,反而对外高价承包校内小卖部摊位,纵容不爱吃食堂饭菜的学生到小卖部购买零食充饥。
这些“校园餐”问题仅是表象,背后隐藏着更深的腐败和作风问题。王婧和张梦紫一家不知道的是,学校食堂饭菜之所以难吃量少,是有人从学生的“盘中餐”里捞“油水”——鲅鱼圈区实验学校原党总支书记、校长吕云宪长期利用职务之便,违规套取食堂伙食费,直接引发饭菜质量降低,严重损害广大学生的利益。
早晨6:30,朝阳初升、晨雾未散,新任鲅鱼圈区实验学校校长孔令臣已经提前等在校门口。他跟运送米面粮油、蔬菜肉蛋的货车一起进入学校,亲眼盯着交卸货物、查验签收,直到送入食堂后厨操作间,然后再回到校门口,迎接每一位学生走进校园。
年近六旬的孔令臣,是营口市教育界知名的“老骨干”,30多年的教育生涯中,曾在7所学校担任过管理职务。他为何会接任区实验学校校长职务,还要从前任校长吕云宪落马说起。
“吕云宪曾先后在多所中小学、职业技术学校任职,不仅对学校各项工作都非常了解,更对怎样捞到‘油水’格外上心,他一到区实验学校就把‘黑手’伸向了‘校园餐’这块‘肥肉’。”区纪委监委办案人员介绍,调查之初就发现,自2019年4月至2024年2月期间的食堂采购原始单据票据已被全部销毁,片纸未留、只字不见,而吕云宪和食堂管理人员竟都对此“一问三不知”。
此地无银三百两,办案人员由此揪住不放、深挖彻查,案件很快取得进展。经查,2018年10月,吕云宪任区实验学校校长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擅自将学校食堂的蔬菜供应商更换为其亲属张某某,同年11月又将肉类供应商换成其亲属刘某某,从此开启了从学校食堂大肆敛财的疯狂行径。
2019年4月起,吕云宪以帮助学校核销费用为借口,安排食堂管理员和库管员,通过虚开增开猪肉采购斤数、单价等方式伪造对账单,套取伙食费共计50余万元;安排张某某垫付购买学校无法报销的商品,以虚增食材采购斤数抵顶垫付款,通过虚开发票套取学校资金共计15万元。与此同时,他还先后十余次收受张、刘二人的好处费及回扣共计30余万元。
据食堂管理员宋某交代,吕云宪到任后不久,就安排自己每次结账后将采购食材的原始凭证销毁,以此掩盖其套取伙食费等资金的违纪违背法律规定的行为,将学校食堂变成了自己的“小金库”。
最终,吕云宪于2024年6月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其涉嫌违法问题被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吕云宪接受组织审查调查后,鲅鱼圈区教育局经过慎重考虑,经报区政府同意,安排德高望重的“老教育”孔令臣接任区实验学校的校长。
“如果学生在校连饭都吃不好,学校还谈什么教书育人,又怎么对得起家长的信任。”孔令臣坦言,上任之后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家长对“校园餐”的信任危机。老百姓对校园食品安全的关注度极高、容忍度极低,前任校领导在“校园餐”上发生贪腐问题,对学校声誉形象造成了严重影响,必须以整改的实际行动给广大学生和家长一个交代。
重构信任的第一步,就是重新建立制度规范,并严格执行。在孔令臣的带领下,区实验学校重新组建了食堂管理领导小组,成员由校领导、老师和家长代表共同组成,共计37人,全面负责食堂管理,保障食品安全,提升服务质量。同时完善学校食堂管理细则,对食材进货渠道全流程监督管理,明确规定并严格执行检斤检质责任台账制度,每天早晨由2位副校长、食堂管理员和库管员共同对当天采购的食材进行检斤检质,并在清单台账上签字。
“在这段特殊时期,更要让学生、家长看见我们校方的担当。”孔令臣和记者说,除了副校长轮流排班,每天早晨6:30,他都会亲眼盯着食材送进校园,确保每个环节严格规范进行。正是这样的担当与付出,重新凝聚起学生和家长的信任。
5月24日下午,鲅鱼圈区教育局局长苗福刚神情凝重,一份区纪委监委制发的《关于责成区教育局开展解决群众反映强烈热点问题的监察建议》正摆在他的桌上。
监察建议书指出,吕云宪案性质严重、影响恶劣,要求区教育局切实承担起主管部门的职能责任,督促区实验学校吸取这次的教训、引以为戒,切实制定整改措施并积极落实,达到查处一案、治理一域的效果。
区教育局当即召开专门会议研究部署,经过深入仔细的讨论磋商,决定立即对区实验学校整改情况做监督检查,并在接下来一周时间里,对食堂采取进驻监督、跟踪问效。
“监察建议书传导的是压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指出的问题我们不仅照单全收,更要把这份责任落实到实际行动上。”会议结束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但苗福刚决定立即行动,随即同区教育局副局长李滢、教育产业科科长肖文辉一起前往区实验学校。
20:30,孔令臣接到学校门卫的电话,“有几位区教育局的来检查食堂工作,您快过来吧。”他赶快让门卫放行,并安排食堂管理人员开门迎检。当孔令臣赶到学校,看到苗福刚三人已经站在食堂门口了。
“这次不打招呼过来,就是要对吕云宪案暴露出的食堂经营管理突出问题整改情况做监督检查。”苗福刚向孔令臣说明来意,就带头走进食堂,对餐品留样、采购明细、验收记录、卫生消杀、食材存放等进行仔细检查。
此后一周,区实验学校食堂专门腾出一间办公室,李滢和肖文辉每天都抽时间过来驻点监督,发现并指出了地面瓷砖破损、屋顶漏雨渗水、防鼠板与门框接驳处木材腐朽、食堂桌椅窗户油污厚重等问题,要求学校立即着手修缮,在暑假结束前限期整改到位。
“在全市范围开展‘校园餐’问题专项整治,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注重压紧压实主管部门和相关部门的责任。”苏海英表示,专项整治始终坚持层层传导压力、层层压实责任的思路理念,在开展之初就由市纪委监委牵头,统筹推动全市教育行政部门成立“校园食品安全和膳食经费管理”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在此基础上,会同市财政局、卫健委、审计局、市场监管局开展联合检查整治,形成了市县校三级联动、多部门协同的工作格局。
专项整治的目标是精准发现并解决问题。“问题线索要从办案中拓展得来。”苏海英介绍,“校园餐”领域腐败行为往往涉及采购、财务、食堂管理等多个环节,相关人员极易形成利益共同体,相关证据和线索很可能在复杂的环节和手续中被掩盖,从外部很难发现,具有较强的隐蔽性。
因此,全市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坚持以案开道,采取领导包案、挂牌督办、提、交叉查办等有效举措,强力推进案件查办工作,严肃查处了鲅鱼圈区实验学校校长吕云宪、盖州市第二高级学校校长张兴等典型案例。截至目前,全市共排查问题线人,以严的举措释放严的震慑,以有力监督执纪守护学生“舌尖上的安全”。
为把问题化解在学校食堂里,市纪委监委围绕专项整治工作中发现的问题,深入分析“校园餐”问题滋生的土壤和条件,督促教育、市场、卫健等相关部门切实履行责任,加强对校园食品安全的监督检查。市教育局坚持以案为鉴、举一反三,对12所直属学校的自主管理食堂进行财务收支检查。市市场监管局对全市600余所中小学及幼儿园食堂管理问题开展监督检查,对24所中小学校及相关配餐企业进行食品安全抽查,发现并推动整改问题300余个。一些区县教育、市场等部门还同纪委监委组成联合督导组,深入学校食堂、配餐企业开展现场监督。
市纪委监委有关负责人表示,专项整治尚在进行时,要把专项工作常态化推进,接下来会在压实相关部门职能责任上持续发力,督促其进一步建章立制、堵塞漏洞,规范权力运行、更好履职尽责。
9月2日中午11:30,秋季学期开学第一天,午休的铃声准时响起,已经升入初三年级的张梦紫放下书本,和其他同学一起向食堂走去。
食堂门口张贴了今天的菜单:孜然牛肉、萝卜炖肉、青椒土豆、柿子炒蛋,佐餐水果是香蕉;
楼梯台阶上方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值班校领导、食堂负责人的姓名和监督电线年来从未清洗过,积满厚厚油污的窗户,如今变得干净透亮;
“以前不爱吃学校食堂的伙食,要么妈妈早起给做饭带到学校,要么中午自己买点零食垫补垫补。现在食堂都是我爱吃的,牛肉、排骨、大虾、鲅鱼啥的,品种老丰富了,口味也很好。”张梦紫笑着说。
“说来不怕被人笑话,咱们营口是海滨城市,特色菜就是各类小海鲜,但以前食堂菜单里连鲅鱼都没有。”区实验学校食堂管理员回忆道,以前肉类大多是价格较低的鸡肉、猪肉,蔬菜老是白菜、土豆、茄子那几样;现在不仅选用更多牛羊肉,蔬菜品种也更加丰富,而且还时常做鱼虾海产补充优质蛋白质。
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孔令臣这位一贯严肃的校长也露出了笑容。“专项整治之后,区纪委监委、区教育局对学校提出了很多好的整改建议,我们重新研究制定了一系列食堂管理规章制度,通过有效管用的举措,确保校园餐营养健康、安全满意。”
“营养健康、安全满意”八个字说起来容易,背后却是营口全市各级政府相关部门、纪检监察机关、学校师生、学生家长的集思广益、共同努力。
“巩固用好这次专项整治的成果,清除‘校园餐’领域腐败滋生的土壤,公开透明是关键。”苏海英分析道,破除暗箱操作、信息壁垒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校园餐”各环节都公开在阳光下运行,让学生、家长、老师、社会各界共同监督。
以鲅鱼圈区实验学校为例,在食堂门口公示牌上张贴当月食堂支出成本明细表,详细写清食材品类、时令单价、采购数量、运输费用、人工成本、支出总额等信息,并由分管食堂的副校长和食堂管理员共同签字、留下监督电话。盖州市第二高中食堂的原材料公示栏中,还会更详细地标注采购食材的品牌、规格、产地、生产日期或批号等信息,让学生家长可以随时比对监督,更加放心安心。
随着这一做法在全市学校普遍推广开来,不少区县的学校还利用班级群、公众号等方式拓宽公开渠道。比如,绝大部分学校会让班主任把本周菜谱和每天学生进餐的照片发至班级家长群,确保家长知道孩子每天吃了什么;一些区县教育局会在微信公众号中公开区内所有中小学每周的食堂菜谱,不仅让家长知道自家孩子吃得怎么样,还能横向对比其他学校伙食情况;还有的区县教育局在网站、微信上推送校园餐营养配比小知识、小科普,让学生和家长进一步了解掌握学校伙食是否营养均衡。
市教育局有关负责人介绍,这次专项整治的一大成果,就是推动学校食堂大宗食材采购规范化标准化,进一步降低成本、压缩利润空间。一些学校下调伙食费价格,一些学校在伙食费不变的情况下提升了饭菜质量,最终让学生和家长得到实惠。鲅鱼圈区对全区42所学校食堂的大宗食材实行公开招标采购后,各校采购成本普遍降低5%—21.5%,区实验学校伙食费就从每顿10元下降至7.4元。
校园餐整治效果好不好,学生和家长最有发言权。盖州市纪委监委联合市教育局通过微信小程序,面向在校学生和学生家长发放调查问卷。5月8日第一期有24568人次参与填写,对校园餐总体满意度为70.63%,到了6月24日第三期参与问卷20582人次,满意率已达84.68%,上涨超过14%。
“校长爷爷,今天吃得老撑了。”放学时分,孔令臣照例在校门口送学生离校,他表示,落实多项“校园餐”制度后,学生餐每一顿、每一个环节都更加规范安全,饭菜更加美味可口,让学生和家长对校园食品安全更有信心、更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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